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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腦中小劇場 第3場 誰說一定要跟過去和解】
  
他看起來就住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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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腦中小劇場 第3場 誰說一定要跟過去和解】
  
他看起來就住在你家附近,有時候也會來你家修水電,鬍渣稀稀疏疏的,工作服都是陰乾的味道。他沒有笑容,沒有生息,沒有開玩笑的餘裕,身體沒有意志,好像可以被任意差遣與支配,他甚麼都沒有,唯一拿得出手的,就是滿滿的負能量,他甚至可以讓一間浴室變得比平常還憂鬱。你不想知道他的過去,不想知道他為什麼看起來這麼魯,你只希望他通完你家的馬桶後快點離開。
  
有一天,他哥突然過世,他被迫回到當初倉皇退場的故鄉,在那裡,每個人一聽到他的名字,就會再配上一聲嘆息,然後那聲嘆息會化成白煙,像一片短命的雲。他開著車,回到曼徹斯特的海邊,那裡的凜冬時常透著暖陽,海鷗盤旋,碼頭的船桅一根根劃過他的車窗,如果可以,他一輩子都不想再回來,但他必須完成哥哥留給他的最後一份作業—
  
領養他的姪子,然後和過去和解。
  
海邊的曼徹斯特,本屆奧斯卡最佳原著劇本,最佳男主角。相較於拉拉鍊(La La Land),它少了些光環與掌聲,加上編導肯尼斯隆格納(Kenneth Lonergan)的作品一向劍走偏鋒,導致本片注定了不美觀,也不易下嚥,暖心絕對是離它最遠的一個詞,期待勵志成長劇情的觀眾鐵定敗興而歸。如果你是靠影片吃飯的講師,現在就可以把它從課堂清單裡抽掉了,畢竟它太真實,真實地讓人不敢逼視。但是,倘若就編劇成就而言,這獎拿得實至名歸,不單是它擁有今年以來最強悍的尾勁,更是因為創作者不落俗套的視野,打造出一個勇敢的腳本。 (暴雷警示)
  
怎麼說?
  
首先,它的敘事非常細膩,對於男主角,編劇不從外觀下手(這是最容易取巧的部分),而是丟掉多餘的對白,通過一連串生活細節與日常交流來呈現男人的頹樣,他並不厭世,只是卡在現實裡放棄抽身,面對生活,往往欲言又止。即便兄長驟逝,他內心也沒有劇烈的動盪,觀眾可能會感到不明所以,因為他的過去一片空白,而編劇似乎也不急著揭曉答案,他希望你能感受這副頹樣的真實性,明白他就是一個住在你家附近的魯蛇大叔。
  
接著他重返故鄉,每每行經一個重要的場口與段落時,畫面便會流暢地跳接回事發前的狀態,於是在同一場景中,事發前後有了對照,懸念逐漸補白。原來更早之前,他有三個女兒和一個漂亮妻子,有個形影不離的姪子,有個像爸爸的哥哥,還有一間稱不上別致卻溫暖的房子,那時的他,跟現在這副魯樣簡直大相逕庭。
  
但就在他望向遠方的那一瞬間,場景又跳回現實,於是在這一來一往,徐緩有度的對剪中,他的性格有了維度,劇情逐漸拉出因果,到了影片後三分之一,那樁讓他行屍走肉的悲劇終於揭曉。那真是徹頭徹尾的悲劇,悲傷到連我想開個讓我寫個慘字在你腳上吧這類玩笑的力氣都沒有,他的一切在那之後都被沒收了。
  
接下來呢?
  
一個字,慘,沒有最慘只有更慘,因為眼前的每幅畫面都讓他觸景傷情,每處暗瘡都等著被重新掀開見客,在這趟歸途中,迎接他的不是故鄉,是戰場。他其實不太想領養他的姪子,因為他連自己都HOLD不住,他姪子對他更是百般吐槽,他只能寄望鄰居的慈悲。他不太會處理哥哥的那艘船,因為裡頭裝載太多回憶,他不太知道該怎麼面對故鄉的人,因為他就像個異鄉人,他的存在彷彿只是為了蒐集一百種同情的目光,甚至到了片末,他還是跟片頭一樣,在酒吧四處找人幹架,因為他看誰都不對盤。
  
那麼,男人最後完成他的作業了嗎?沒有,幾乎沒有,沒有一個方格被打勾,我堅信影片根本就是衝著他無法完成任何一項作業來展開劇情的。但正因為這種「沒有」,才凸顯出編劇的勇敢,因為他貫徹了「主角最後並沒有變好,沒有和誰和解,依舊過著潦倒的人生,痛苦沒有被誰開脫」的主旨,突破過往片型的窠臼,完全不去討好任何人。
  
到了片尾,他搬到新的住處,然後為姪子準備了一間客房,希望他能偶爾來探望,而這已是唯一能穿過曼徹斯特的幽微陽光。
  
往後的日子,他依舊要面對自己的痛苦,默默舔舐自己的傷口,編劇一開始就沒打算弭平或修補什麼,他所做的,是要讓我們凝視這樣的過程,感受痛苦的況味。
  
我想,很多人不想在電影院裡花錢活受罪,但能若透過銀幕,看到自己的處境被人理解,往往也會帶來療癒的感受,畢竟有些人可能也和主角一樣,只是因為生活中一次不經意的轉折,就被迫花上了大半輩子來養傷,放棄運轉,在旁人的眼底虛擲時光。但是,誰說我們一定要和過去和解?
  
這才是真實的人生。
  
很多時候,我們會被生活擊中要害,彎下腰,捂著肚子,然後希望自己在悲傷裡待得久一些,誰都別來打擾。我們會哭,會後悔,會用力甩掉輕拍我們肩膀的手,會想要任性一段時間,這段時間,不需要由誰來決定我們是不是該振作,或該跟誰和解。和解從來就不是必要選項,它不是牛奶盒上的廉價格言,也不用依賴暢銷書上的教條來決定期限,哀傷的復原,有時候就是得花上那麼久的時間,要不要鬆開揪住衣領的手,一直都是自己的決定。
  
悲傷和酒精一樣,即便傷身,也有它存在的價值。在我們難過的時候,不一定要馬上抹掉眼淚,讓淚痕自然風乾,讓悲傷有個容身之處,也是一種保護自己的方式。如果你還沒有準備好起身,那就再躺一下吧,但是要記住,停頓越久,牽掛你的,在意你的,終將都會隨著時間流失,這就是我們要付出的代價。
  
在故事的結尾,男人雖然還屈身在悲傷裡,但最起碼,他沒有放棄自己。
  
# 和解沒有期限,只有等自己準備好,和解才有起手式
# 讓悲傷有個容身之處,也是一種保護自己的方式
# 花甲少年裡的鄭光昇(柯叔元飾),是十分接近男主角的模板
  
  
#海邊的曼徹斯特
#哀傷療癒
#哀慟反應
#創傷後壓力症候群
#和解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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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仲彬臨床心理師,高雄醫大心理研究所臨床組畢,執業年資逾十年,著有《人生障礙俱樂部》一書,喜歡說書勝於說教,現獨立接案。諮商服務/課程講座/撰文合作,歡迎私訊或來信詢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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